“娘親在看什麽？”

稚子甜脆的嗓音將檐下佇立的女子喚回了神，柳夕垂眸看向腿邊攥著自己裙裳的女兒，往事如煙，過去的已經成了定局，誰也改變不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活在當下，好好陪伴丈夫和孩子。

只是他們一家和葉家的牽扯，此生難斷，雖然葉煒從不在她面前提葉家如何如何，可作為他的枕邊人，他的心事她又豈會看不出。她也曾是父兄疼愛的柳家大小姐，一場生離死別讓她與柳家再無瓜葛，那種與至親分離的憂思苦楚，她再明白不過。

“菲兒，你喜歡這裏嗎？”

小琦菲眨了眨眼，不假思索地答道：“喜歡呀，這裏很漂亮，爹爹以前就住在這裏呢。”

柳夕在小小的女童面前蹲下身，略帶深意地問道：“那你願意住在這裏嗎？”

烏溜溜的眼轉過一圈，“爹爹和娘親在哪兒，菲兒就在哪兒。”

摟住了乖巧的女兒，柳夕輕撫著她的小腦勺，唇邊落下徐徐的嘆息，“我們一家人會一直在一起，不會分開。”

葉琦菲小雞啄米似的點點頭，笑嘻嘻地重覆道：“菲兒和爹娘在一起，幹娘若是在就更好了。”

“你倒是真心喜歡你幹娘。”柳夕無奈地搖了搖頭，“她是你大伯伯的人，不能像娘親一樣陪著你的。”

“那……”葉琦菲驀然皺起了臉，這個大伯伯怎麽總跟她搶幹娘，她苦著臉勉為其難道：“那讓大伯伯搬來和我們住，可以嗎？”

柳夕一時失笑，葉家誰都可以離開藏劍山莊，唯有葉英不行，葉琦菲的無忌童言，當真是異想天開了。

另一頭，葉家幾兄弟久等葉英不來，在花廳裏坐了許久，葉煒原先是這些人當中最能引起話題的人，如今反倒成了最沈默的那個。他看著氣氛微僵，便起身尋了個借口離席。一出門才發覺，他最熟悉的地方，在這個生活了十幾年的院落裏，如今的他竟不知該去往何處。

“是不是覺得一切和往常沒有半分區別？”一個平和的聲音從背後響起，華美的金絲錦衣並不能將他溫文爾雅的氣質掩蓋，緊隨著葉煒走出來的葉無心微微一笑，“老實說，我第一眼看到的時候吃驚不小。”

看著昔日的同窗好友，葉煒臉色緩了緩，“這麽多年了還是沒變，我也有些意外。”

葉無心輕輕挑眉，繼而搖了搖頭，“我剛從劍冢歸莊的時候，此間並非眼前所見，是大莊主身邊的那位姑娘花了三天時間將每一處都覆原了回去。”

原來是靜姝……葉煒眼底劃過了然，沈默了一會兒，他道：“大哥既然特意將你喊回來，教習一事再考慮考慮吧。”

男子溫潤的面容起了變化，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難為三莊主不在莊內，還在為山莊的未來操心。”

這話一聽便知對方在打趣了，葉煒神色微頓，再一次歸於沈寂。

見狀，葉無心正色道：“三莊主，若你當真放得下葉家的一切，何必再為葉家掛懷？你不肯回藏劍山莊，卻又赴約至此，其實是你心中仍有牽絆，又何苦自欺欺人？當年的事我聽人說了一些，師父他人家也許有做得不對的地方，但這些年，他老了不少，你可曾見過？”

不曾，自八年前離開藏劍山莊的那一天起，葉煒便再也沒見過自己的父親。一連三問，問得他啞口無言。

眼見他滿頭白發下顯而易見的落寞，葉無心微嘆一聲：“我雖被師父收為義子，但在葉家，我始終是個外人，今日這般鄭重其事的宴席並不是為了我，三莊主可明白？”

兄長們的意思葉煒如何不知，只是他跨不過心中的那道坎罷了。

“大莊主和靜姝姑娘來了！”

負責通傳的小廝遠見穿過九溪煙樹走來的一行人便往院子裏頭遞了話，葉暉當即從座位上站起來，拂了拂袖上的褶皺，“總算來了，讓人準備上菜吧。”

繁覆莊重的黃衣身影剛從兩側侍衛的行禮中跨過院門，一道小巧的身影便沖到了面前，笑逐顏開地撲進他旁邊的女子懷裏，“幹娘！”

伸手扶住靜姝隨勢後仰的脊背，葉英聽著女孩兒嘰嘰喳喳的說話聲，神色微緩，並不介意自己被忽略的事實。

“瞧我之前說什麽，靜姝就招小姑娘的喜歡，她一來，菲兒什麽人都看不見了。”葉暉笑看著自家兄長松了靜姝的手朝他們走來，“大哥讓小弟們好等，險些以為要失約了。”

“稍有些事耽擱，以茶代酒，自罰三杯。”葉英面露歉意，一時之間發生的事情太多，靜姝心緒不寧，一路上他走得很慢，好讓她緩過神來。

葉蒙嘿笑一聲，“以茶代酒多沒意思，今日我帶來了兩壇好酒，難得哥哥們都在，咱們不醉不歸！”

“四弟可莫要貪杯，再醉著回去砸爛了房子別怪二哥沒地方給你歇息。”葉暉睨了他一眼，他這個四弟看著忠厚老實，其實酒品不太行，喝醉了定會闖禍，每次都得有人跟在後面擦屁股。

兄弟之間相視一眼，皆是會心一笑，葉英也在葉蒙的哀聲中輕搖了搖頭，神色是柔和的無奈。

靜姝蹲下身看著一副撒嬌要抱抱的小女孩，伸出手去如了她的意，葉琦菲立刻笑得眉彎眼彎，沖後面走來的柳夕做了個鬼臉。

“上次一別也有許久未見了，這段日子過得可好？”

靜姝輕輕點頭，揉了揉懷裏稚嫩的小臉蛋，“都好，我見你面色紅潤，想來過得也不錯。”

略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柳夕走上來牽過葉琦菲的手，兩名女子面對面站著，她輕聲道：“二莊主方才說你精神不好，此前聽夫君提起你不僅在藏劍山莊裏管著事，還要同大莊主習武，可千萬別把自己累倒了。”

紅唇微抿，靜姝垂眸，眼底的幽光一閃而過，“三夫人放心，我心裏有數。”

柳夕對此有些擔憂，她最是明白積勞成疾是一個怎樣的過程，壓在靜姝身上的擔子那麽重，她一介女流，縱使天資聰穎也會疲於應付。

一群人依次落座，葉英朝前方的女子伸出了手，後者略一遲疑，這才跟著他在主座的位置上坐了下來。周圍的視線或多或少地帶了笑意，靜姝微咳一聲，垂眸凝看著自己的指尖。

有葉暉在，提了不少生意場上的趣事，氣氛十分熱絡，葉琦菲聽他說故事聽得津津有味，忍不住心底的艷羨，道：“二伯伯好厲害，以後我也要跟二伯伯一樣去幹一番大事。”

幾杯酒下肚，葉蒙被那脆生生的童音逗笑了，“你一姑娘家家的，還想幹大事。等你長大了就跟你娘好好學些女工，找個好人家相夫教子才是。”

葉琦菲當即擰起了眉，“誰說女子不能幹大事的，以後說不定我比二伯伯還厲害！”

發出幾聲爽朗的笑，葉暉瞇起了眼，“菲兒有志氣，我瞧這丫頭伶俐得很，以後說不定真是一塊經商的料子！”

聽見葉暉的話，葉琦菲眼珠一轉，挺直了小腰板，從頭到腳散發出一股“對對對，我就是那塊料”的意思，看得一左一右的葉煒和柳夕啞然失笑。

葉蒙也不介意，酒意上頭紅光滿面，“行！要是菲兒以後真的入了二哥這行，四叔叔我親自給你跑商去！”

“一言為定！”葉琦菲兩眼直勾勾地盯著葉蒙，幾近放光，“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喲呵，人還這麽小，大道理倒是懂了不少！”葉蒙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行！今兒在場的哥哥嫂嫂們都做個見證，菲兒這丫頭要是承了二哥的衣缽，就算你去戈壁大漠裏做生意，四叔叔也給你保駕護航！”

見兩邊的人都信誓旦旦的樣子，柳夕不由勸道：“四莊主，菲兒還小，別太過較真了。”

“欸，三嫂嫂，君子重諾，說出口的話可一定要算數！”葉蒙端起了酒杯朝葉琦菲的方向致意，儼然把她當作大人看待，“菲兒，一言為定！”

葉英聽著自己的兄弟和侄女在那兒一言一語，唇邊不由泛起了笑意，他少有聽到這麽熱鬧的聲音，他一生所求無非家人安樂，藏劍繁榮，如今也算完成了大半。心思落向身邊的女子，她的安靜由始自終，臉上的柔色稍淡，放在宴桌下的手輕輕握上了旁邊的柔荑。

手背上的掌心一片溫暖，靜姝收回了分散的心神，扣入他的指縫，繼而十指相繞，她的指尖很涼，他的手指卻出奇得暖，融融如火，讓人發自內心地想去依賴。

“想吃什麽？”

他聽到她小聲在旁問，俊眉緩緩舒展，柔和的面色覆又回到臉上，甚至愈發溫潤，“你看著就好。”

葉蒙似乎真的喝醉了，一旁的氣氛鬧哄哄的，靜姝看著葉煒和葉無心一左一右把人夾在中間像是防止他亂來，“不去看看四莊主嗎？”

“四弟酒量向來很好，今日沒幾杯就醉興許是真的高興罷。”葉英抿了口清茶潤口，眉宇間稍有感慨，“今日兄弟齊樂的場面，似乎多年不曾有過。說起來，我還得謝謝你。”

葉英剛剛出關回莊的時候也曾辦過一次宴席，氣氛卻因為某些事情並不愉快，如今這回少了家中長輩，多了兄弟手足，倒也幾分該有的團圓之相。一想到靜姝這段時間在暗中布置打點，葉英不由多出幾分感激，心中甚為柔軟。

“只是盡點綿薄之力而已，其實我做不了太多。”

掌心握著她細嫩的小手輕輕摩挲，葉英微微嘆了口氣，今生有她相伴，夫覆何求。可她身邊的人，卻似乎都在一點一點離她而去，如果有一天連他也不見了，都不知道她會變成什麽樣子。

作者有話要說：  連續一個星期後半夜兩三點睡，基友都說我要猝死了，昨天晚上扛不住就……emmmm斷掉的這更有空再補吧ot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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